第395章 拉猪抵债
刘光天话音未落,院子里就传来一阵激烈的争执和猪的尖叫声。
他在院外停好车拨开交头接耳的村民,大步闯进院门,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火起——
五六个镇上的工作人员正围着那头半大的白猪,粗麻绳已死死套在猪脖子上,正使劲往外拖拽。
那猪四蹄蹬地,发出凄厉的哀嚎,在泥地上犁出深深的痕迹。
刘大富死死攥着绳尾,黝黑的脸涨得发紫,脖颈上青筋暴起,声音嘶哑地哀求:
"王主任!陈主任!求求你们再宽限几天!这猪才百来斤,等年底养肥了卖了钱,我一定交罚款!"
林芳华面无血色地倚着门框,怀里的婴儿被惊得啼哭不止。
三个丫头吓得缩在她身后,金娣和银娣小声抽噎,招娣直接哇哇大哭。
为首的计生办王主任是个瘦高个,颧骨突出,他扶了扶眼镜,官腔十足:
"刘大富!你这是顶风作案!明明有三个女儿了,还敢偷生第四胎!按规定罚款翻倍,一千块!今天必须有个交代!"
旁边的妇女主任陈大姐双手叉腰,厉声喝道:"跟你说了多少次政策了?没钱就拉猪抵债!"
她指着倚在门框上的林芳华,"今天不光要拉猪,人也要带走结扎!张所长在这看着呢,你别妨碍公务!"
那个被点到的派出所张所长清了清嗓子,往前站了半步。
院外围观的村民议论纷纷。
老村长刘德贵蹲在墙角吧嗒吧嗒抽着旱烟,眉头紧锁。
几个刘家的宗亲想上前说情,被自家婆娘死死拽住衣袖。
刘氏宗族里辈分最高的三叔公拄着拐杖,颤巍巍地开口:"王主任,看在老汉的薄面上,再宽限几日......"
"闭嘴!"王主任厉声打断,"刘老三!别以为你年纪大就能包庇超生!再啰嗦连你家的牛一起拉走!"
三叔公气得胡子直抖,旁边的族人赶紧扶住他。
几个刘家后生拳头攥得发白,却被自家长辈用眼神死死按住。
"使不得啊,"一个妇人小声劝道,"上次刘老四家出头,连他家的粮都被扣了!"
王主任对几个年轻工作人员一挥手:"拿人!"
几个年轻人闻言就要上前拉扯林芳华。
刘大富见他们要动自己媳妇,顿时慌了神,也顾不得拽猪绳了,一个箭步冲到妻子身前,
张开双臂死死护住:"不能啊!她才刚生完孩子!要抓就抓我!"
王主任指着刘大富:"反了!反了!连人带猪一起扣!"
刘大富双手死死抓住门框,说什么也不肯让开。
林芳华在他身后泣不成声,怀里的婴儿哭得快要背过气去。
"住手!"
一声炸雷般的怒喝震得众人耳膜发嗡。
所有人动作僵住,齐刷刷转头——只见刘光天阴沉着脸站在院门口,那双锐利的眼睛像刀子般扫过在场每个人。
他跨前一步,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冰碴子:
"我看今天谁敢动。"
正要拉扯刘大富的几个年轻人被他气势所慑,下意识缩回了手。
老村长的烟杆停在了半空,刘家宗亲们都瞪大了眼睛。
王主任愣了片刻,待看清来人不过是个穿着普通的陌生面孔,当即板起脸:"你是什么人?我们这是在执行公务!"
刘光天根本不理会他的质问,径直走到刘大富身边,轻轻按住他颤抖的肩膀:
"大富,别怕。"
这三个字说得又轻又稳,却像有魔力般,让刘大富紧绷的脊背稍稍松弛下来。
他看着堂哥沉静如水的眼神,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恐慌,竟奇迹般地平息了几分。
刘光天望着眼前这鸡飞狗跳的场面,心头涌起一丝荒谬的苦涩。
现在这般大动干戈不让生,可谁能想到,再过三十几年,政策会彻底转向,到时候又要千方百计鼓励生育。
这世道的变化,当真让人啼笑皆非。
派出所的张所长沉着脸,目光在刘光天那身与时下格格不入的皮夹克上打了个转,最后落在他脸上:
"你是谁?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?"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执法人员特有的威严,"阻碍执行公务是要负法律责任的。"
计生办王主任见刘光天没理他,顿时提高了嗓门:"你这是要跟政府对抗是吗?"
村民交头接耳,不安的议论声此起彼伏:
"完了完了,这事要闹大......"
"这人是谁啊?看着面生,不是咱们村的吧?"
就在众人猜测纷纷时,昨天给刘光天指路的老汉突然一拍大腿,扯着嗓门对身旁的人说:
"这是昨儿个向我打听大富家在哪的北方汉子嘛!说是大富没出五服的堂哥,特意从北边找来的亲戚!"
村民们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刘光天身上,好奇中带着几分期待,都想看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亲戚要如何收场。
刘光天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,语气沉稳:"要交多少钱?"
"一千块!"一个工作人员脱口而出,语气里带着几分示威的意味。
这个数字让围观的村民倒吸一口凉气——在工分才刚取消没几年的农村,这简直是个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。
"天爷!一千块!大富家十年也攒不下啊!"
"这不是要人命吗?"
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,刘光天二话不说,从口袋里掏出一捆崭新的大团结,直接递了过去:"开收据。"
他的动作干脆利落,仿佛掏出的不是一笔巨款,而是寻常的几毛钱。
接钱的工作人员手指抖得厉害,连着撕坏两张收据。
往常下乡催款,哪家不是哭天抢地、东躲西藏?
他们早就习惯了拉猪牵牛、拆门搬粮的套路,头回见到这样爽快掏出千元现金的。
王主任攥着突然变得滚烫的钞票,心里直打鼓——这账可不好做啊!
往常收缴的罚款,多半是拉走的牲畜变卖后折算的,中间多少能有些操作余地。
可这白纸黑字的现金收入,每一分都得入账,连个零头都截留不得。
他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张所长,发现对方也皱紧了眉头。
今天兴师动众来了这么多人,原本盘算着至少能拉走两头猪、再扣些粮食,现在倒好,除了这必须全额上缴的一千块,竟是半点油水都捞不着了。
这回去怎么跟弟兄们交代?总不能白跑这一趟......
"现在,你们可以走了。"刘光天的声音依然平静。
王主任脸色变幻,突然上前一步,指着脸色惨白的林芳华:"钱是交了,但人必须跟我们回计生所结扎!这是规定!"
他特意加重了"规定"二字,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墙角那头惊魂未定的猪——既然现金捞不到好处,总得带点什么回去。
院子里刚刚缓和的气氛,瞬间又凝固了。
老村长猛地站起身,几个刘家后生也握紧了拳头。
院墙外响起一片压抑的喧哗。